,外公重男轻女,就将母亲送到我家做童养媳了,未料想后来又生了三个女儿,就是我的几个姨姨,外公气得脸色发青,发誓不再和外婆同寝一室了
外婆觉得亏待了我母亲,就对我母亲特别地好,平时嘴上老挂着“二妹仔”(我母亲在家时的小名)怎么怎么样了啊
外婆家在壶公山脚下,那地方靠着木兰溪的南岸,我们要去她家必须要搭上船过溪,再走一段河道,才到她家村口的埠头边上
母亲和外婆长得最像,外婆后来唠叨说,当初不该将二妹仔送人,要送就送老三或老四,三姨和四姨长得像外公,外婆恼外公,连三姨四姨也恼上了
三姨和四姨脾气真的像外公,油嘴滑舌的,花言巧语哄得外公团团转,经常带她们去城里,而且偷偷买东西给她们吃,大姨很早就出嫁了,大姨和母亲长得像,所以外婆喜欢她和母亲俩人
大姨夫是个吃公家饭的,在德化瓷厂做工,那时,做一名工人是多么让人馋的事情,有固定工作,经常有深蓝色的工作服穿,那时做的瓷器不多,就是碗和盘子,再就是勺子和碟子,大姨夫是个技术员,他负责设计毛主席像章,在瓷器上烧制出毛主席像来,可真是技术的活!大姨夫经常将生产出来的像章样品带回来,送给左右亲戚们
圆瓷片精心上过釉,毛主席的像牢牢地印在上边,色彩逼真,那瓷片仿佛玉一样滋润,我喜欢得不得了,经常挂着去学校
外婆家留了一个大大的瓷盘,也是毛主席像
外婆家在土改时定成了富农成份,所以,全家人都觉得矮了别人一截似的
外婆说:毛主席长得福相,难怪做皇帝哩!我不知道什么是皇帝,外婆说皇帝就是管着全天下的最大的官,我问什么是官?外婆说比如像我们公社的书记是官,他上头有个县长管着,再上头有地区管,然后是省里,再到北京,北京有哪些官外婆说不清楚了,她说,反正,最后是毛主席说了算,所有的人都听他的,他的话就是圣旨!哦,我听得一头雾水,感觉毛主席的确是高不可攀的人物,难怪家家户户都要挂他的像,人人都要读他的语录
外婆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个大人头像说,呶,就是他!毛主席长得肥头大耳的,比外公的头大出好几号来,难怪外公做不了官
外婆说你外公尖嘴猴腮的,一看就是个穷贱的命!其实外公做过保长,就是现在的村长
外公和外婆是石碾子碰到了磨盘-----硬碰硬
这一碰就碰出了几个水一样的女儿来,母亲年青时长得俊俏,我奶奶是个挑剔的人,看上母亲,准是她长得不赖
母亲和三个同龄的姑娘结成金兰之谊,阿英大我母亲两月,阿焕小我母亲五个月
三个人是村里的三朵花
母亲说,阿英命好,嫁个吃公家粮的老公
阿英的老公是外婆家那个村子送过来的,母亲准是对他有点意思的吧
可是,母亲竟和奶奶性格不和,母亲不喜欢奶奶的独断专行,奶奶是个这样的人物,她娘家是个开镖行的,奶奶会点功夫,性格就硬了点,而母亲的性格也不软,就这么硬碰着硬,碰出一辈子的叮当声
奶奶不喜欢外婆家,说那是富农哩
奶奶家的成份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父亲在解放时就被定为土匪成份
外婆喜欢我母亲,捎带着也喜欢上我了
我们去的时候,母亲吩咐我,到了外婆,千万别提在家的事情,她怕我说出奶奶经常骂母亲的事情
我守口如瓶,母亲才放心地带着我去
外婆家是菜农,不种水稻
舅舅和妗妗是个娃娃亲,舅舅是从别人家讨过来的,不是外婆亲生,可是外婆和外公同时喜欢舅舅,舅母(妗妗)是邻居家的女儿,一生下来就送过来给舅舅做老婆
妗妗是个美人,脸如敷粉,长得白净,不像是个经常干农活的女人
那时我七岁,小表弟才刚满月,妗妗当着我的面喂奶,她穿着薄薄的汗褡儿,乳房像面瓜似的撑得衣服老高老高的
妗妗笑着问:要不要让妗妗喂你一口啊?我羞红了脸跑开了,是啊,我生下来的时候,母亲缺乳,是奶山羊奶大了我,我还没有见过母亲的乳房是啥样子
外婆干瘦得像把茅草,母亲也消瘦,她的胸平得像男人
妗妗偏偏是个这样的大美人,外婆却不喜欢妗妗,说她没有母亲聪明,呆头呆脑的,连家务活都做得不成样子
我怀疑外婆的话,我想,妗妗那么美,脑子怎么会笨呢?是外婆的偏见吧
外公死于哮喘,外公喜欢抽水烟,那种烟叶是托大姨夫从德化山里买来的生晒烟,没有烤过焦油,燃起来烟凶得很,又浓又辣,母亲让人将烟叶放在水磨里碾压成末子,再给外公
外公的水烟筒是紫铜的,有个玉嘴子,他抽得咕噜咕噜响,火媒子拈在手里,点的时候,吹口气,火红了,再往烟锅上摁
外公和外婆沤气的时候,他就点水烟
可着劲儿猛吸着,然后被呛得直咳嗽,他咳得直不起腰来,可是手里依然牢牢地抓住烟筒不放
外婆像个泄漏的笸箩,直往外漏豆子,她唠叨起来,会从庚子年说到辛亥年
数落她的身世,家史......外公脸色像刚煅过的铁片一样乌青着,全家人大气不敢喘一下
小表弟在摇篮里哭得背过气去,这小家伙,真会抉时候闹,舅舅抱过来,给了他屁蛋蛋上一巴掌,妗妗一把抢过来,怒容满面,他这么小,你下这么重的手?!小表弟懂什么,舅舅也真是的,我在心里为表弟叫屈
外婆就这么三天两头和外公别扭,外公死的那天,唯独外婆不掉一滴眼泪
去外婆家的路上,经过渠桥公社的河道,再从陂头过木兰溪
木船是运甘蔗的,平时运化肥什么的,大木船显得很脏,船在水里吃吃地往前滑着,夹岸的荔林树低垂下来,我去扯荔枝树梢,结果差点掉下船去
母亲气得给了我一个结实的巴掌,我理亏,不敢掉眼泪
那船走的时候,力气竟那么大!过桥的时候,船尾的舵工就会喊:小心啰,过桥洞了,头别碰肿了!我就吓得趴在舱底,天一下子暗了,抬头小心地望了望上边的桥洞,那些石头几乎快掉下来的样子,让我心惊胆战的
这些桥怎么就不会垮塌下来呢?我一直纳闷,桥底下的人喊了一句,喂,桥上走的请暂停一下,让我们先过去!后来才知道:原来有个桥下的人让桥上的人(特别是妇女)给穿了胯子,就会走霉运,小孩子就会长不高
桥那么多,一路上吆喝着,也不嫌累!我不相信会这么灵验,因为我经常钻我母亲的胯子,我不照样长得比别的孩子高大么?我相信母亲说的话是真的,母亲却对我这么说:傻孩子,我是你母亲,你是从我胯下生下来的,钻我的胯子当然没有关系啦,可是别人的胯子就不好钻的!我疑惑不解:外婆那么矮,是不是因为经常坐船钻了别人的胯子呢?可是,母亲那么高大,她可是经常坐船的,至少不比外婆少,母亲会撑得一手好船
外婆家菜地前的那个埠头,前后左右是好几座桥
外婆和舅舅运菜去城里,少不得要过桥的,舅舅可不矮,要不妗妗那样的大美人也不肯嫁给他
舅舅钻的桥洞要比母亲多得多,因为这里到处是河和桥
我小学毕业那年外婆去世了,我最后一次去了外婆家,可是,等我们到时,外婆已经入了殓
一副小小的棺材摆在堂屋上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伤心,我感觉它像门口泊着的讨鱼船,那种小小的像柳叶似的船儿
可是这回,外婆躺在里头,要从岸上抬上山去
我们送出门去,外婆的最后的家在风中摇摇晃晃,就像在水面上漂着的船儿一样
那些被功夫阴干的遗憾,保持在泛着湿润,于心中大肆地流动,流年碎影,斑斑驳陆离驳
回顾旧事,老是有少许爱恨缭绕于心,总有少许牵绊挥之不去
雨过天晴的盛夏,水池里水满槽平,成群的小调皮们脱得光秃秃的,一个猛子蹿出十多米,片刻露出黑乎乎的小脑瓜儿们,片刻露出白茫茫的小肚皮儿,跟大滑鱼似的
成群结伴的在水里打水仗,追赶玩耍,痛快的酣畅淋漓
到了黄昏水池成了田鸡的戏台,争比拟赛,尽展风度,往往夜以继日,从不劳累
每个冬天,我像捧着每朵雪花一样,捧着你凉的微笑与快乐,只有在莹莹白雪中我才能这样,才能得到片刻的心灵宁静
我的快乐与忧伤在心中升腾、纠缠
会不会有一只蝶儿轻落在你的肩上;我明眸无尘的心,会不会是你一朵冰洁的云,萦绕在你的每一个恬梦,成为你眼中最最清丽的风景?!
/> 书店 书店应该是我们人间一个骄傲的所在,尽管书店“都不是以灌输文化、便利读者为第一目的
”(《周作人书话》P103北京出版社1997年10月第一版) 以前我走进书店后就不敢再咳嗽,就是咳也要努力咳出一声文雅来,因为那时书店里的空气好像很不一般,好像到处都充满着一些伟大人物纯正高远的呼吸,我们只能悄悄地仰而承之,怎敢放肆咳嗽? 然而现在我走进书店时却不再那样压抑了,现在的书店像是那些我在歌舞厅里碰到的女人,让我再也尊敬不起来
在这里,一些包装精美的高价的团团块块的废纸,和一些同样包装精美的团团块块的废肉进行着愚蠢且滑稽的交易,这种地方,让我厌恶
当然也就让我放肆
当然不是所有的书店都是这样的
确实也有些歌舞厅在正当经营,有着真正的歌声和舞蹈
然则书店应该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书店应该是写作间隙里的鲁迅来和好朋友内山完造一杯清坐而论道的地方
书店的老板过去应该是内山完造,几年前应该是南方的散文大师庞培,应该是大西北的诗人张子选——他们都开过书店
书店的主人至少应该是一个失败的作家或者学者,当他们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来开书店,这个道理很简单,就像农民不是活在土地上就是死在土地上而战士不是活在刀之下就是死在刀之下
曾经有一个最可爱的偷了一本书的读书人,他在书店里取下一本书来读,先是站着读,后来是坐着读,再后来是走着读,走着走着就走出了书店,走出了书店他还在读
他居然没有被店主人发现且逮住,因为他的动作胜似闲庭信步,因为他的表情比什么都高贵优雅
他一定让店主人口瞪目呆,一时间失语而且不知所措,对此他毫无经验,乱了经营的方略
而我早有好长的时间没有去过书店了,虽然我生活在书本的世界里,靠书本呼吸并且存在,可是在我深藏的思想观念里,书不是通过买来读的,买来的书往往脱不了束之高阁的命运,而只有借来的书才会通过我的眼睛而进入我的心里
但是我仍然向往着能够在每一个星期天的下午,表情怡然地出现在一个坐着内山完造式的人物的书店里,能够站在一排崭新的书面前,如同唐伯虎站在藏有秋香的一排美女面前,或者如一位元首轻轻走动在一排仪仗队面前,且不时向他们挥手致意
当我回家的时候,在我的车子前面,如果有一棵白菜,在我的车子后面,如果有一本书,则我回到家里时的那种表情,可以用如下的两个字来形容:幸福! 我爱读书,我也爱写书
我的第一本书的样书寄来时,我自己没有打开它,我拿回家里让我的母亲打开了它
我满脸幸福地看着母亲翻开了我的书
我的母亲一生多灾多难,但是她心性高洁,她支持我一不为官二不为商的人生选择
她也同意我的写作事业
她说:“想写了就写些,不想写了就不要写
写东西这事情,千万不要勉强
勉强写的不是好东西
” 我爱写书,于是我觉得人生最幸福的还是在书店的书架上看到了自己的书,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而最最幸福的就是看到有一个人过来从书架上取下了自己的书,看了看,然后面有欣喜之色地拿去付款了,而那个人并不知道书的作者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地站自己旁边
我想,这时候,我会忍不住地对他说:“你好,很高兴你买了我的书
我愿意把这本书送给你
然而,我没有遇到过这种时刻
我没有这样激动地把自己的书送出去——尽管我知道送书如大夫给人看病,不能自己太主动
匾鹊主动给那个什么公看病,结果是人家根本不当一回事
我出过几本书,我也送过好多书,尽管我深深地感觉到:送书一如嫁女,一定要看准了一个让自己感到放心的好地方好去处才能出手送书,可是,更多的时候,送书还是送得我无奈且又心疼
比如,当我不得不把自己的书送给领导时,眼看着他飞快地一翻,然后往自己的书架上一插
我就心想:“完了,我的又一本书从此死在领导的书架上了
” 一本书,死在领导的书架上,真不如寂寞地等待在书店里